『纳散』“智者”“愚者”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净善宫的穹顶,一连多日,眼神空茫的仿佛死了一般,送来文书与饭食的人将手中的任务分别放在两张不同的桌上,便有序退出,随着大门拉上,办公桌上的女孩晃荡着离地的双脚,拿起桌上焕发荧光的肉色泥块就率先走向饭食的那桌,端着托盘来到被藏匿的羽毛身边,端起甜粥先吹凉再喂给不能动弹的散兵
即便是神明的造物,身躯机能严重亏空接近停摆的前提下,还是需要补充能量的。作为另一个神明的造物,有关散兵的修复问题多少让这位新生的神明有些无措,好在教令院藏匿的各项研究以及资料足够丰富,身为司掌智慧的神明,纳西妲自然能够轻松的理解其中的底层逻辑,只需要筛选出最合适的那个办法就行了,被放在托盘内一并端过来的肉色泥块就是她这些天的研究成果
散兵的双目空茫的望向自顾自做事的纳西妲,嘶哑的喉咙中轻轻吐出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杀了我”
“?好啊”
纳西妲正端着碗吹凉勺里的甜粥,听到这声,将勺子放回碗里,发出瓷器碰撞的声响,随后便是碗筷被放回托盘的动静,但她并未急着履行自己的承诺,而是伸出手抚摸着散兵的头发。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
“……”
“虽然我知道是“三次背叛”塑造了现在的你,但是为什么之前你都坚持下来了,现在却放弃了呢?”
“你怎么会知道?”
散兵并未回答纳西妲的问题,反倒瞪大了眼睛,像是中二期被戳穿的小孩一般羞怒的扭过头看向纳西妲,后者歪歪头
“海芭夏在与你链接的时候,也让我和旅行者见证了你的过去”
“……啧”
房间又再度安静了下来,显然散兵没有继续谈论的意思,但是现在终止于此的话,那下一次再去撕裂这创口的话,只会更加鲜血淋漓,倒不如趁现在伤痕累累一并解决。纳西妲并未停下抚摸的动作,继续开口
“你明明之前的磨难都坚持下来了,为什么在得到后反倒放弃了呢?”
“呵……你是在羞辱我吗?”
确实,作为亲手将他的美梦碾碎的始作俑者,说出这话难免会有些不妥
“我观察过许多人类,他们有的一生颠沛流离,磨难无数,却还是咬紧了牙关继续前进下去,有些人富裕美满,未有太大波折,却在一次小小的挫折下便放弃了自我,有人自云端跌落泥潭,就开始用双脚丈量土地,有人堆着尸骨爬上了天空,却在最后义无反顾的冲向深渊,即使我见证了他们的过往,但却很难体会他们在这其中所体悟到的情感,我也没办法向他们发出“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这样类似的疑问”
纳西妲并非人类,人类的多样性以及复杂的可能性一直是她费解的课题,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开自我去从别人口中寻求那些她不知道的答案,情感
“所以……你就是把我当做观察的对象了?布耶尔?那你可找错人了,我和你观察的那些弱小的人类可不一样,非人之物……被创造者所遗弃,不被世间所承认的存在,其存在本身就没有意义,观察的话题你也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就此打住吧布耶尔,身为司掌智慧的神明,你不应该发出这样愚蠢的课题”
散兵的表情回归到默然,冷冷的拒绝了她的可能性,但是那张小嘴总能说出些迷惑人的话语来,比如现在
“嗯?你是这样想的吗?嗯……但是妙论派的许多学者,他们穷极一生所追逐的,渴望创造的顶点,恰恰是你这样的存在啊,你的存在本身,便是一个顶点”
“……你好像是比愚人众那帮蠢货要会说话一点”
散兵偏了偏头,将面容隐藏起来,让人难以窥得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如果不是身体依旧不能动弹,他肯定扭头就走,防止自己过多的情绪外漏,但卑鄙的神明似乎想看到他更加难堪的表情,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再度开口说道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的事实而已”
见散兵没再那么抗拒,纳西妲周身蔓延起淡淡的草元素光辉,藤蔓将散兵翻身,滑落的衣裳露出狰狞的伤痕,一如人偶的灵魂一般。纳西妲左手拿起托盘中肉色的泥块状,一点,一点的飞往纳西妲的右手,顺着手指的牵引覆盖上散兵身后的伤疤,那里原本连接着几根导管。
“……”
散兵默不作声的接受着这一切,轻轻偏过头,却见到那虚伪的神明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后背,明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散兵却诡异的感到一丝慈祥,周身与瞳孔却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怡静又安宁。到底为什么呢?明明她就是一个弱小,被人民所遗弃的可怜虫,可是为什么,此刻她看起来似乎强大无比,就因为她是神明吗?
等治疗完毕,狰狞的伤疤已经不见踪影,但是羸弱的身躯想要恢复行动能力没有那么快,但就算只回复一点点力气也够了,比如现在
“这是什么意思?布耶尔,不是要杀了我吗?还是说那只是你哄小孩的把戏?堂堂智慧之神还居然还不知道一言九鼎的道理?”
刚恢复一点力气的散兵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对着刚刚帮助自己的神明,语气刻薄。纳西妲抚摸着修复好的后背排查遗漏,并没有被散兵的阴阳怪气所影响,反倒是语气轻快的说着
“叫我纳西妲就好,你的伤刚刚修复,还要一段时间适应,不过作为神明的造物,你适应的速度应该会很快,至于答应你的事,虽说是应下来了,但我没说具体时间啊~”说着,纳西妲还调皮的眨了眨眼
搁这玩文字游戏呢!?
散兵冷笑着,刚想说什么,却被一根手指轻轻堵住了嘴,方才温和微笑的纳西妲板正了脸,稍许严肃的说
“接下来,可能会有点痛”
她点了点散兵的心口处,那里只有空空的回响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有阻止你,成为完全的神明后,你要做什么?”
那还用说吗,成为高等的存在后,俯瞰那些渺小的生命,让他们卑微的向他献上忠诚,他会被爱戴,被朝拜,被拥护的登上顶点,他的事迹会被传唱,他会被歌颂,他可以向那无目的造物主送去万钧的雷霆,让她懊悔自己曾经的傲慢与无知,他可以……他可以……
明明知道的,明明已经想好了那么多的事情,但为何,蠕动的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响?他错楞的看着纳西妲的眼,看向倒影中茫然的自己,他不知道
“神明,不是职位,不是权利,更不是欲望与手段,神明是责任,神之心不是必要的条件,它只是天理用来掌控这片大陆的规则与手段”
纳西妲叹了口气,而她的话,让散兵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他下意识开口想要拒绝
“?等等”
你想否定我存活至今的理由?
“风,岩,雷,包括我在内四位神明早已失去了神之心”
“别说了!”
我知道
“但他们依旧被自己的子民爱戴与拥护”
“够了!”
我知道
“并不是持有神之心才成为了神明 ,正因为他们原本就是神明,约束的枷锁,才会送到他们手中”
“闭嘴……”
不要逼我正视一无是处的自己
他死死的拽住纳西妲的手腕,颤抖着,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这么多年以来的执念与坚持,似乎都要被眼前这位残酷的神明通通粉碎,再次将那颗破破烂烂的心脏扯出,摔碎在地,就如那个时候那般,撕心裂肺的疼,他的语气接近哀求
“别说了……”
“你并不具备成为真正神明的品格,你未曾看到需要肩负起的责任,你只是坠落水中,挣扎着抓住了那一根救命稻草,不愿松手罢了”
被散兵的手握住的手腕边缘已经泛红,可能已经青紫,但纳西妲仿佛没感觉到一般,最后一句话,将闸刀的绳索切断,砰当一声,什么东西滚落在地。散兵松开了手,稚嫩的小手留下了清晰的五指印,濒死的野兽挣扎着摄取氧气,却被胸口的疼痛逼得颤抖,纳西妲伸出双手,紧紧的,拉住了坠落的人偶,她的手很小,加一起也没有散兵的一个手掌大,但是此刻她牵着刚刚掐青自己手腕的手,摩挲着,直到他的颤抖停止。
神明捧起了人偶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不顾人偶眼底的怨恨与绝望,闭上眼睛将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她说
“如果让你选择,你更愿意回到与友人一同生活的时光,与那孩子一并栖身的家,对吗?”
他张了张嘴,摄取不到氧气,肺部的器官肯定已经停止运行了,不然他怎么会只能发出哑巴一般的啊啊声呢?
“我不能对你的过去做出任何评判,因为我从未经历过你的痛苦”
“我没资格指责你一路走来的偏执与固执,因为我是将这一切粉碎的刽子手”
“过去的苦难,终将留在过去,它会成为未来的养料与基石,即使空无一物,也能种下一个小小的种子,总有一天它会生根发芽,悲剧并非终结,而是希望的起始,所以……漂泊的人偶啊……别再难过了,好吗?”
回应她的,是腰上收紧的手臂,与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她闭眼感受着他的悲伤,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
距离上一次情绪崩溃过去了好一阵,逐渐恢复力气的散兵并未急着到处走动,倒是纳西妲敏锐的察觉到了叛逆期小孩的尴尬,主动把自己埋进了文书当中,两耳不闻窗外事,时不时扒拉两颗枣椰蜜糖塞嘴里,差不多了直接趴在办公桌上睡,反正就没离开办公桌超过一米,终于,男妈妈(划掉)散兵看不下去了,拎着小孩后脖颈的衣服直接把她从椅子上提溜起来,手上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鳗鱼泡饭
“你是和那桌子长一块了还是在椅子上生了根??神明了不起啊就这么能折腾?!”
手上还抓着笔的纳西妲楞楞的眨巴着眼,看看办公桌上能给她搭棺材的文书,还有端着饭拎着猫(划掉)拎着她的散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吃饭!”
“哦”
顺便一提因为文件真的太多了原先放饭点桌子也堆上了厚厚的文件,纳西妲端着碗站在散兵后面吃,散兵骂骂咧咧将桌子上的文件搬到地板上好腾出空间来吃饭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文件,是嫌你们这树太多了控制生态是吧”
“嗯,因为大贤者革职加上作为共犯的其余三贤下台,还有虚空的关闭,现在须弥的大小事物皆要重新整合,当务之急是要选出新的贤者,在那之前,大部分的文书还是需要我亲自来审批的”
“你们须弥的那一堆都是饭桶吗,一个有用的都没有?”
“倒也不是,大书纪官帮我分担了不少压力,可惜他本人没有当就任贤者的打算,不然竞选新贤者的工作会快很多,好消息是没有多余的学术犯罪需要处理,不然真的是雪上加霜了,多亏了风纪官们平时的努力”
散兵撇了撇嘴,看着纳西妲没一会一碗饭见底,就要往办公桌上爬,又被他拎了回来,他抽了抽眼角的问她
“你知道你多久没睡了吗?”
好问题,忙着沉溺工作的神明还真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她认真的板着小脑袋开始算自己多久没休息了,看得散兵那是拳头又硬了
“去睡!!”
“哦,哦……”
禁锢的始作俑者消失之后,净善宫内添置了些许家具,这张又大又软的床是被群众们联手抬上来的,床垫到枕头都注入了人民满满的爱,柔软舒适到一躺上去就能陷进去,至于为什么是床?来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旅行者是这样说的
“草神的权能是梦境,当然睡眠质量相关的用具也很重要啦”
然后就变成这样了(摊手)
“真的有必要这么费心吗?”
散兵收拾完碗筷看着爬上床的纳西妲,顺势就坐在床边
“嗯,我是须弥的神明,给子民带来安定和谋求福报是职责所在”
他还想说什么,但纳西妲却捂着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蜷缩着在他身旁躺下,失去了交谈的声音,房间内再度回归了寂静,一脸多日默不作声的散兵却忽然对这份寂静感到别扭,没多久就连身后轻轻的呼吸声也让他感到不自在
『神也需要呼吸吗……』
“唔……肺部,发声,需要氧气……维持呼吸……的习惯方便……交流……呼……”
读心!?
胡思乱想被人点破的尴尬吓得散兵从床上直接跳起来,扭头纳西妲睡得可香,没被他的动静吵醒,就是这样反而更加尴尬,散兵目光漂移在房内的家具上扫来扫去,当然,都是桌子椅子文件,桌子椅子,文件,文件,文件
“……压榨童工”
随后随手抓了几份文件就开始看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此类文件数量太多还是散兵真的就这么幸运抓到了这么独一份的,总之越看是眉头越紧,最后是一个暴躁把一叠纸拍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而后反应过来赶紧扭头看向床上的纳西妲,好在还没醒,冷哼一声又抓过一份就开始看,然后,就因为文件的事一路忙到了天黑
——
纳西妲睁眼时城里已经点起了路灯,自己的办公桌上坐了个人,文件和自己睡着前的摆放好像不一样了,她揉了揉眼睛,下床的声响惊动了压抑怒火的散兵,看着猛的回头的人,纳西妲首先打了个哈欠
“醒了?”
“嗯”
嘴巴上应着,眼睛还是半睁不睁的爬向办公桌的纳西妲被散兵一把子拎起,嘴里被塞了颗糖,随后散兵指着地板上的一堆文件
“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敢呈上来?干什么吃的,这点事都做不好干脆也别做了,换个人干得了!”
他语气急促,显然是被气得不轻,纳西妲嚼着嘴里的糖拿起散兵整理的那堆就开始看,民事纷争,但是双方都是高官的孩子,显然是不想得罪人,拿起另一份去看,求批经费建造的,但是须弥短时间内不需要这种类型的工程,再一份,好家伙通篇一大堆字就是为了捅另一个人错处的。
“这些事,不用管吗?”
“为什么要管?去掉的是大贤者和他一众党羽!并不是整个须弥城都没有人了,这些事情本该分发给相应职位的人员去处理,就算真的没人也有以往处理的经验作为核对参考,而不是呈到你这位最高领导人的面前,不然都别干了回家睡觉去,你就是太惯着他们了”
纳西妲托了托下巴思考着散兵的话,往常她都会给出最合理的解决方式,或是依据现状给出分析,但此刻的散兵告诉她,不需要你来做,但他说的也有道理
“那,我应该怎么做?”
纳西妲看着散兵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呼——这些打回去,叫审核的人下次再把这种文件呈到你面前就别干了,还有既然敢这样乱搞背后撑腰的杆子肯定也硬,现在没人暂时先用着,回头找个机会一并整一整风气,你们那些个老学派家族什么的也管一管,果子在枝头上挂久了就烂了”
“好”
说着,纳西妲敲了敲叫人的铃铛,没一会就有侍奉的人敲了门走了进来
“这些,原样打回各司其位的部门,以及,告知他们须弥暂时不需要那么多闲散人员,如果实在没能力做好的话,我可以推荐一些不错的助手协助”
侍奉的人点点头转身拿来推车将地上那一堆装起便离开了,过程十分迅速,未有一句多余的话,等大门关上时散兵才从一旁的墙后走出来
“你干嘛,都不说一声的吗?”
“?”
“我不想被人……算了,总之下次叫人的时候让我先回避一下”
“好”
“……你都不怀疑一下的吗?”
“你给出的意见确实合理,并且有效,我觉得可以实际应用”
“切……”
——
首先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俩小家伙都是我非常喜欢的角色,并且从他们身上都能找到相似但不完全一样的点,从本质上说都是还未经历人生百态的孩子,不像帝君,温迪那样看透不说破,他们很多事都还没去尝试过,都不懂,但恶意的洪流提前席卷了他们。这里就不过多赘述了(不然我叭叭叭又没完没了)
纳西妲理性强大但感性不足,有些事她都没意识到这些事不应该让她来做,她只是尽心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虽然累但也满足
阿散就很简单了,我不干了,摆烂(我现在的状态)但是他有一点好,脾气爆,人就是要凶一点才不会被欺负,有他在纳西妲可以少受很多不该受的累
智慧之神怎么会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治人之道?她当然懂,但也只是知道,东西吞进肚子里了,消化也要时间,很多事情知道也仅仅只是停留在知道这一层上,真正吃透和沉淀都需要时间,我非常期待这位神明在未来找到自己的方向
文中对散兵可能有点过分(目移),毕竟把人家的心刨出来了(非物理意义上)但是这是他的心结,化脓了不处理不会好,虽然处理起来会很痛,更别说那么深的伤口,对于他的探讨也比较有感触,你想想,一个有人类感情与人无异的人偶也,看看隔壁卡卡塔,多少偶然才出现这样一个奇迹?更别说散兵这样就算不是天花板也是拔尖的那一撮,然后看看孩子从前过得啥日子?只能说地方不对,放须弥当宝供起来都行(学者语),或者说人各有命,不要强求去做自己不适合的事
至于标题没有特别意指,说到底就是两个概念词一样的,纳西妲也可以是愚者,就跟黑白一样,有正义邪恶,白天黑夜的解读,但归根究根结底就是黑跟白两个互不相容却殊途同归的概念词而已
按道理说我是杂食,应该啥都可以,但是纳受车向总有一种明天警察就来敲门的恐慌,所以只要不是车,应该,都没问题?